缅怀石枕川先生
缅怀石枕川先生
近几天常常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只剩下三天生命,那我最应该做些什么呢?该做的事情太多了,几十年的计划骤然间浓缩进三天里,即使拼命去做,也不可能做完了!对亲朋的依恋于事无补,我应该在身后留下点什么,至少要写些东西,说些真话吧。
其实我才二十九岁,并不是该想这个问题的年龄。可是连续的胃病发作,尤其是医生“不可以太劳累”的警告,让我不能不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亡。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而且上帝只给我留下三天好活,那我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呢?
有关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在学生时代考虑得比较多。跟教科书要求的一样,我小时候,以为生命的意义在于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现在的小孩多数则想成为宇航员,不知道这些人将来都飞到天上去,太空里能否容得下?然而他们毕竟比我那个时代多了一些选择,我实在羡慕他们)。中学时代,所有的人都为我呐喊助威,让我考大学,让人觉得生命的意义可以在大学里破解,于是我埋头苦读,终于考上了洛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习俄语。
之所以报考洛外,是因为每次走过讲桌前,那上面总撂着一本中学生杂志,封面上登有一位美丽女生晨读的掠影,一开始并没感觉,时间久了,便在意起来,而最终考取洛外。之所以学俄语,原因则更加简单而荒唐,当时的高一英语课本第一课说的是马克思学外语,只用了六个月,马克思就完全掌握了俄语,而且开始在俄语杂志上发表论文。既然俄语如此简单,不学这个专业学什么呢?正是这样一个荒唐的选择,使我意外地邂逅了敬爱的俄语翻译家石枕川先生。
很多人都说大学是和梦有关的时代,说它五彩斑斓,令人神思,令人难忘,可我的大学
生活并非如此。我远远比不过伟大领袖马克思,六个月内不但没能发表俄语论文,连记住几百个单词都感到吃力。学习压力既大,军校管教又严,而且经常要把被子叠得像豆腐,还要从事今天种树明天再把今天种的树拔掉的劳动,我心情惆怅,郁郁寡欢。有人说这是成绩差造成的,可当我努力取得较好的成绩时,心情并没有好多少。有人说是没谈恋爱造成的,可当女友与我飞鸿传情时,我也没有意气风发的快乐。有人说我不快乐的原因在我,可令人搞不懂的是,不快乐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学院里充满了某宿舍某学生何年何月上吊死亡的传说,尤其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学院里居然还有一个跛脚的疯子,年纪四十左右,每天开着三轮摩托车,趁课间或中午时分找学生练习口语。男生遇到他,应付他一句“good morning”,女生遇到了,则低头跑开。在这样叫人忧伤郁闷的环境中,一向自恃身体强健的我,三天两头生起了怪病,学习成绩也一再下滑,在认识石枕川先生之前,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石先生身材瘦削,貌不出众,只是在众多身着军装的教员当中,他的一身便装格外惹眼。看他年纪那么大,我们都以为他是退休后返聘的,事后才知道他原本就不是军人。他教视听说课,谈吐很幽默,待人也像俄国人那样彬彬有礼,即便是对上课迟到的学生,他也会用俄语礼貌地道一声“早上好”或者“下午好”。对学生,他总是以“先生”和“女士”相称,我们这些整天被带队干部吆来喝去骂得没脸没皮的学员,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人类所应该受到的尊重,学习俄语的兴致也得到了一次真正的调动。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把他当成一位普通教员,他自己也从不显山露水。直到大四,一位姓王的教员无意间告诉我们,石枕川先生是当今中国四大俄语名翻之一,我们才知道这位石老头不一般。到图书馆看过之后,我们对石老师有了一些了解:他翻译过《复活》、《父与子》、《前夜》等多部经典名著,同时最重要的,他还翻译过一批蒲宁等人的作品,是把俄罗斯白银时代作品引入国内的开拓者和主将。
孤陋寡闻的我们开始对石先生另眼相看了,一到下课时间,他的身边总围起一堆人,听他说说俄国人的事儿。每逢这时,他总会捏扁一支香烟,悠然地夹着,和蔼地向我们解疑答惑。有时他也会谈到自己,说起1938年,当时他还是个孩童,外出回家正待进门之际,日本人的飞机将一颗炸弹投在他家院中央,他转身就跑,孤身一人向北逃到了苏州。后来,他在东吴大学也即今天的苏州大学读俄语。
他是个直言快语的人,尽管平时说话极尽婉转柔和,但一旦涉及到严肃的话题,他从来都是坚持己见,丝毫不加遮掩,而且批评的成份多,赞许的成份少。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不但在沦陷的日子里举步维艰,而且在抗战胜利甚至解放以后一直都活得不舒坦。他从十五岁开始发表诗作,后来因为受到打击(个中的细节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转行从事翻译。他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创作不被允许,那我就搞翻译,这些书是别人写的,你们总不至于再找我麻烦了吧。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心愿也没能得到满足,文革期间,他受到了肆意恶毒的攻击。当时盛行斗资批修,全国各地的大学都勒令停课,连普通学习俄语的人都受到怀疑,更不消说他这个积极引进俄语文化的人了。在满腔的愤懑与痛苦中,他辗转向北迁居,最终来到洛阳。因为对苏斗争需要,全国只有这一家高校没有停课。对石先生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他向校方提出想留下来当教员,颇费了一番周折后,校方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同时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只能让他以百姓的身份授课,不能套改部队文职干部;二是只能拿普通教员一半的工职。身为一介知识分子、专业无从所用、存活下去都成问题的石先生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答应了这些条件。据他讲,他的翻译收入加上校方付给的报酬,还能稍稍高于其他教员的工资。可能又是这个原因,有人向校领导打他的小报告(中国向来不缺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这种人绝迹了,我们的共产主义或许就离实现不远了),说他“不务授课正业,只顾翻译挣钱”。于是在大会小会上,石先生又成了明批暗讽的典型。长期的劳作和过度的压抑使他跟其他许多翻译名家一样,患上了哮喘等多种疾病,医生多次劝他戒烟,
他没戒,因为这是他的精神食粮,因为太多的时候,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抽烟干什么呢?
一阵仰慕过后,我们对他的感觉又恢复到了从前,觉得他依然那么普通,那么平凡。系领导叫他有个什么事,他总是不顾七十高龄,一路小跑冲到领导跟前领受指示。即使学员有事叫他,他也会十分殷勤地上前解决。如果谁对他表现出稍许不满,那他会十分惊恐,耐心细致地作出解释,或者直白地向我们道歉。他的生活里似乎藏满了杀机,随时可能跳出一个人来要他的命,种种反应的过度都令人吃惊。我们很难把眼前的他跟一个翻译大家联系起来。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我后来可能也不会跟他有太深的交往。
大四写论文,语法是我最厌恶的,其它的论文我也不喜欢,唯独翻译还算凑和,所以我选择了翻译文学作品。我和另外两位同学被分到了石先生的名下。当天他给我们上课,趁课间休息的当儿,我故作幽默地上前对他说:“老师,我要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他听了这话,登时脸色大变,用手按着胸口说:“亲爱的瓦洛佳(每个学生都由老师起一个俄语名,这是我当时的名字),我的生活已经够惨了,你又有什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我呢?没关系,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受打击的准备了,你说吧。”我说:“我要成为您的弟子了,我不是个好学生,这对您来说,应该算作不幸吧。”他长吁了一口气,说:“唉,这算什么不幸呢,我一个孤老头子,你不要再吓唬我了,好吗?”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回答,面色的惊恐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得知,那位骑三轮摩托车学外语的“疯子”居然是他的儿子,其实并没有疯,只是在疯狂地学习外语。那种勤奋过人的学习热情固然使人感动,但一眼望见他,总叫人心里沉甸甸地。
石先生心里有太多外人所不了解的伤痛,我又何必跟他开这种残酷的玩笑呢?1999年,叶利钦突然宣布退位,在第二天的课堂上,先生为我们播放了叶利钦的讲话录音,当叶利钦
说到自己因年迈多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时,石先生不能自控,当着我们的面失声哭了起来。他哮喘极重,一哭,呼吸登时困难,喘上几口气,才能发出低低的呜咽。他对我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叶利钦是我的同龄人,年纪不饶人啊,再有能力和才华,老了也就无用了。我们在台下呆呆地听着,禁不住潸然泪下。
他已届风烛残年,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他喜欢在冬日的黄昏里散步,身上常穿的一套昵子服跟水泥路面的灰色十分接近,以致有好多次,人们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却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他多次以相同的方式跟学生开玩笑,说昨天遇到一个人,我跟他打招呼,他却不理我。学生问他,这是谁呀,真没礼貌。先生则笑着回答说,就是老先生您啊。学生往往恍然大悟,捂着发烫的脸与先生相视而笑。
我选译的论文是白银时代一篇叫《在镜中》的文章,翻译的效果还算不错,先生大加赞赏之余,将之推荐到系里,准备评选优秀论文,并且对我说:“真没想到,你的文笔居然如此老成,你这篇文章可以拿到校外杂志上发表,中国文坛上似乎又要升起一颗新星了。”先生的话使我受宠若惊,因为在同学们的眼中,我是个一无所长的平庸之辈,在带队干部眼里,我则是个桀骜不驯不听使唤的“刺头”,自上大学以来,很少受人夸奖。
当时我在写一篇叫做《生命之旅》的长篇小说,不过是偷偷摸摸写的,深埋在地下,唯恐被人耻笑了去。经先生这一夸,我觉得自己做的事合法化了,前途也光明了许多,因而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他畅谈起自己的理想来,准备写三部长篇:五年内,有感于自己的现实生活,写一部《军营之旅》;十年内,写完手头现有的作品《生命之旅》;十五年内,有感于华夏族的坎坷历史,写一部《大汉之旅》,完成这三部曲,今生死而无憾云云。现今想起来,在一位文坛前辈面前,说这些话是多么地幼稚,多么地不知天高地厚。可石先生听了,却越发客气起来,说:“我越来越觉得你不一般了,我已经老了,你好好努力吧。”
当时他在译一部作品,时常见到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厚厚的原著上压着一枚硬币以防书页被风吹乱。到我论文写完时,他的译作也完成了,我因为字打得快,自己论文写完了也没什么事,便主动请求为他把译作输入电脑。原以为他会爽快地答应,没想到他说了一连串的“不”,将我拒绝了。他不会打字,输入电脑只能依靠工人,花钱费时不说,而且误打的字句几占总数的百分之一,每次打出现稿来,先生还要重新修改。他行文严谨,对一字一句的要求很高,每每因为一个字的原因去反复对照自己的手稿甚至原著。以前他曾向我抱怨过这事,所以我才会主动请缨。
我一再请求,先生只好对我说实话:“我不敢让你们输,如果被人发现了,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我说:“没事的,我自己有笔记本电脑,谁都发现不了。”他回答:“那也不行,我宁愿雇工人输,万不可用你们。”我愤然说:“学生帮着老师输个东西怎么了,我是自愿的,谁会管这闲事呢?”先生发出一声苦笑,说:“管闲事的人多了,不平的事也很多,有什么办法呢?时下各外语院校都不允许拿译作参评职称,你对这事怎么看呢?”
居然有这种事?我当然很不平,对老师说:“怎么可以这样?学习外语的最终目的难道不是为了翻译东西吗?难道要让所有的人都去研究语法和语言国的国情吗?”先生说:“是啊,对于一国语言来说,语法和国情只是表面上和技术上的东西,是细枝末节,真正的文化内涵和民族凝聚力都在文学作品里,那才是重头戏,结果不但没人支持你吧,反而还……”先生停顿一下,接着说,“现在的人学外语,都热衷于翻译产品说明和技术资料,以为那样来钱快报酬高,文学作品因为市场小发表难,现在几乎无人问津。我们中国人要向外国学习,不能仅仅学习技术,思想不先进,文化没品味,这个民族就可悲了。”先生最终也没同意我替他输字的请求。
毕业时间很快就到了,毕业大会上,学院为获得优秀论文的学生颁发奖金,因为先生告知过我入选优秀论文的消息,所以我内心里很激动,等待着主持人唱读我的名字。谁不喜欢
荣誉呢?它毕竟是对一个人的肯定嘛。包括石先生都不例外,我有一次说起他是当今中国四大俄语名翻之一的事,他颇感激动,问我是在哪里看到的。我回答说是王教员讲的。他听后稍稍失落,说那不过是王教员的一己之见罢了。与其说先生渴望荣誉,倒不如说他是在渴望得到社会认可,渴望自己的翻译理念得到语言界认同。我等了许久,直到大会结束,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带着几份失落去找石老师,向他作毕业前的最后一别。没等我开口,他问:“怎么样,奖金拿到了吗?”我如实说:“没评上优秀。”他十分吃惊,说:“怎么可能?评选小组长亲自告诉过我的。”最后又叹息说:“我该退了,推荐起来没那么有用了。这里头的事,总是很复杂。”我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我不是太在乎。”先生又说:“我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反正不能再教书了,临死之前,我要回苏州老家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毕业后,我与其它十名同学一起分到了南方一个沿海城市,从事的是跟俄语风马牛不相及的电报抄写工作,一些与我们年纪相仿却早来几年的中专生,他们是学习抄报专业的,我们这些人当然比不过他们,所以整日受到嘲弄。科室里设有一些比学校的班长还要小的官职,如台位长、分队长等,同学们为了能抢先一步入党并戴上这些乌纱帽,便像黄埔军校毕业的同班同学们一样,相互之间展开了伤人至深的斗争。我看不下去,便申请外出引装,那里有到俄国去的机会。
进了临时组建的翻译队,情况比单位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争取出国机会,男人丧失尊严女人献出廉耻的事儿屡见不鲜。自身地位并不高的专业技术干部,对翻译人员百般折辱,甚至连战士都瞧不起翻译。有一回,不知是因为俄国专家讲课晦涩难懂,还是翻译水平有限,当然也有可能是战士们没领会了,总之翻译与战士之间发生了口角,最终发生了战士们回国前在机场上群欧翻译的事件。众多的翻译因为长年漂泊,三十几岁找不到对象的大有人在,结了婚的,因为长年无法照顾家里,离婚的也时有发生。我在耳闻目睹了太多的类似事件后,
终于决定回单位去。但是引装单位又借口任务未完成不放行,无奈之下,我只得独自发起了非抵抗不合作运动,每逢集体活动时便躲在房间里拉蹩脚的小提琴,刺耳的噪声和刻意的挑衅令领导们无法忍受,这才得以回来。
不用俄语不得意,用了俄语却更加失落,学俄语还有什么意义呢?单位里有人提议低价让我们翻译军事资料,一千字十元,是一种超廉价的劳动。可是,就连这也遭到了领导的反对,他们的看法是:翻译文章对这帮人来说太小菜了,照此下去,单位的经费会被他们挣光、耗尽、榨净,最后商定的做法是:让大家翻译东西,每译一百页(一页两千余词)奖赏五十元,译不完的要给予处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种硬性指派的劳动犹如偿罪,跟劳教何异?我常常在深夜里拍胸问苍天,当初为什么会如此愚蠢地做出学俄语的选择呢?我恨自己无知,恨父母不曾指点我选择专业,甚至还恨起了俄语本身。身边的人都应付差事般地开始译述资料了,平均每月一页,他们达成了默契,谁快了都会挨骂。
在万般的失意中,我想起了石先生,我想给他打个电话,请他给我指条明路,哪怕稍加安慰也好。电话打到办公室,是王教员接的,他说石老师回苏州去了,又把苏州的电话告诉我。我跟王教员长聊起来。王教员是石先生看中的人,曾经与之合作翻译过作品。我向王教员倾诉衷肠,他便鼓励我,将手头上选出来的好文章寄给我,让我试着译出来投稿。这些文章后来都在《译林》杂志上刊发出来。我深感兴奋,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继承石先生的事业了,一种关门弟子衣钵传人的神圣感也油然而生。
我有好长时间不敢跟石先生通电话,因为怕他提到我那三部大作的事。我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不满,写出来的东西寒光闪闪,犹如利刃,不像小说,反像杂文,所以一直没写。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先生对我取得的成就感到欣慰,向我讲述了俄罗斯的文化现状,介绍了一些投稿方法,让我继续翻译,再接再厉。我向他说起自己的苦衷和不满,他说:“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海军军官吗?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条件要比我那时好。
我小时候还梦想过当一名水手,可惜现在实现不了啦。你要珍惜好现在的生活,不要喝酒混日子,搞些翻译创作,将来总会有成就,喝酒却喝不出东西来。”
我后来又陆续发表了一些译作,但由于选稿难度大,刊物用稿有限,同时也因为收入微薄等多种因素,所以无法安心再译。过了半年,我进了机关,当了行政干部,昔日的同学见了我,都很尊敬地向我打招呼,很给人一种干好本职工作的激励。同时又有些小说发表,一篇下来就是上千元,比翻译的稿酬高得多,所以翻译基本上就停止了。有时也感到对不住石先生的厚望,但时势所逼,我又能奈何?
去年春节前,我想给石先生电话拜年,打到他家里,听筒里一片沉寂,连盲音都没有。我觉得不妙,又给王教员打电话,这才惊悉先生一年前就已长辞而去。我有些窝火地问:“先生走了,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呢?怎么不见哪家杂志说过呢?”王教员说:“我倒是在学院网站上发过一个贴子,说过先生过世的事儿。”我说不下去,挂了电话去上网,果真见到王教员发的贴子,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有关先生去世的消息了。在所有的引擎上搜索先生的名字,展现的多是先生的作品,有关他的生平,则几乎没有任何记载。难道一位翻译名家去世,学术界居然无动于衷吗?一位翻译界的名士,介绍俄国文学的干将,有着独立人格和执著追求的文化人,在他身死之后,不应该受到这种冷遇。
我多次有心重操旧业,光大先生未竟的事业,但先生一生的孤苦、清贫和劳顿屡屡让我深感刺痛。人毕竟是社会中的人,谁都有欲望,谁都有需求,先生那样的清苦,实在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承受的。我在惊叹他取得的成就敬佩他从不苟且的人格之余,却也不能不同情他一生的遭遇,并因之对翻译事业望而却步。先生若在地下有灵,会不会责怪我意志不坚?
事到如今,与先生悲剧人生相关的环境和人物尚在,我说的这些话,无疑会戳痛他们的
伤疤,或许我还会受到指责和非难,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先生这样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生前既已遭遇不公,作古之后又没有得到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作为他的弟子,我岂有袖手之理?而且,我只有三天的时间好活了,还会怕那些无聊的人指责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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