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那是什么？”我脸上挂着黑眼圈手握着一本书，踉跄着问阿妈。“那是爬山虎，是你父亲最认可的植物。你别看它暗淡无光，弱不禁风，但当狂风暴雨来临时，它隐忍、坚强、坚持、坚韧。无论遭遇什么，它都会以自己的力量往墙头上爬，攀上屋顶，接受阳光的洗礼。”我崇拜地冲小盆栽中的那株快被风吹倒的小苗笑了笑。 不知不觉，爬山虎的嫩叶上多了一抹黑影与一丝恐惧，一点点没过头顶，被太阳光照成一个高壮而漆黑的身影。
我知道，父亲来了。
“爸爸，你看。”我指着墙角边的爬山虎，脸上绽开一朵太阳花。父亲没有看我，绷着他那古铜色的黑脸。突然一把扯过我手中的书本《安妮日记》，用他那豹子似的尖锐目光，在书本上扫射一遍。看不明白。用大手用力，捏着书本双眼凑近了，一眯一瞪。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书本抽在我屁股上，又重重砸在地上。
他大大咧咧地冲我叫道：“甄努力，我让你好好读书，努力学习。整天日夜不休的在田地里工作，就是让你花钱买这种闲书吗？不努力，将来咱走出这穷乡僻壤，到大城市里找份安分的工作？”爸爸又气又急，暴跳如雷。抬起书就要往我的脑壳上砸，妈妈，哭着用手护住低头站在那里的我，爸爸叹息一声，大口喘着气，双唇用力一抿，甩下一句话，刺破了空气。
“甄努力，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看这种书，没有好好背诵教科书，看我不打烂你的头！”说完，他挥了挥脚边的锄头。
“甄努力，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看这种书，没有好好背诵教科书，看我不打烂你的头！”说完，他挥了挥脚边的锄头。母女就这样抱着，在阴暗的墙角边，任由那句话，在空气中激起的涟漪，拍打在她们的脸上、手上、身上。
是的，我姓甄，名为努力，单单是听我的名字，也能看出父母对我努力学习的期望。也许是父亲那年因为家事错过了高考，留下了终身遗憾。所以才将希望与期待寄托于我，让我努力学习，完成他当年的心愿。
父亲考上高中的那一天，是村子最自豪的那一天。
转眼，我已经14岁了。
青春烂漫，花季短暂。我，甄努力正为了人生的分水岭，中考做着最后的准备与努力。从那天到现在，我真的算是踏踏实实的努力，一步一脚印。我同时也成为了村子中的天才，家长口中的神童。尽管还在复习，但我也明白，以我的基础，一定会考上县高中，到那个村民口中的“城市”去学习学习。迎接我的只会是掌声，同学们的掌声，村民们的掌声，与亲人们的掌声。这些掌声会成为我登入高堂的阶梯，慢慢上旋，亲吻天空，俯仰一世。
我并不知道的是，攀的越高，摔得越狠。
“努力，努力！”妈妈拿着一张1厘米宽的分数条跑来了，双眼红肿，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将分数条展开。“你连年级平均分都没有上？是不是骄傲了？是不是尾巴又翘上天？”母亲的手因为握得用力而变得青红，双唇因为咬得太紧而没有血色，脸因为激动过度而苍白无力。“你只能上邻村的那些三流的高中啊！”可是，我内心的那堵名叫骄傲的墙我无法推倒，“三流学校怎么了？” 是啊，三流学校怎么了？ 三流学校怎么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谁不知道„„三流意味着将与素质最差的人一起学习，意味着将接受三流的教育与最差的资源，意味着与别人见面都不好意思报出自己高中的名字，意味着在教育比赛中贬在谷底无权发言。
晴天霹雳，将我心中最后一道坝，冲垮，任由悔恨的洪水放肆着它的痛。 爸冲上来，扶住妈妈，“你怎么说话的！”将手中的木碗往田埂边的一片平地用力往下一放，勺子被磕得在碗沿打转，米饭瑟瑟发抖。“我就这样说话的！”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粘稠的空气，撕扯着我的冷静与父亲的耐心。“我学不了，学不好，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努力？哼，因为我是学习的奴隶！”我与一张大网搏斗着，挣扎着，却无法逃脱——撕心裂肺。
父亲板了脸，将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大大咧咧地往额头上一抹，一把夺过我背上的背包。我一个踉跄，跌进田中，稠泥打湿了我的布鞋，秧苗挂开了我的头发。他打开我的语文书，翻开第一张《中学生日常遵守规则》，指着那一页冲着我说，“去，回家抄10遍，俺忙完地里的活就检查。”
“不！”我的泪水喷洒，尖叫声回荡，放肆不止。“我不是你们的奴隶！”我的泪湿润了大地，搅匀了空气。我飞跑着回家，不顾身上残余的狼狈与路人怪异的目光。 黄昏最后一抹残留的血色被钉在天空。若隐若现的月亮，板着脸威吓着群山——像极了爸爸古铜色的脸。
傍晚的凉风抽打着我，抽得耳根通红。我落寞的丢下手中的书本，狠狠地凝视着那一本书上正温和微笑的女生图片，为什么她仍笑得那么开心？我没有乖乖地抄写，我跑了，跑到了那一个无人光顾的后院墙角。
我坐下，将头用力买进胳膊肘中，将自己的颜面遮尽，双手五指死死地抠着头发，拼命扯，发出绝望而凄凉的怒吼。没人听得见，没人有时间陪我，只有地上的课本一点点挪向我身边。很瘦很瘦的虫鸣被凉风吹来，正一点一点地钻凿着我的心田，在上面留下一洼洼的创痕，又被泪水一洼洼的填满。四下无人，只有一株习惯了寂寞的爬
山虎仍倚靠着砖墙。月光很暗又很亮，很新又很旧，默默地罩着地上正哭泣的小孩，手无足措。
哭哑了，想累了，眼困了，可是头脑清醒依旧。 喇啦，喇啦。
我可以听到风正在折磨着墙角的那株“船只”。借月光，爬山虎被风吹得来回翻摆，摇摇欲坠，像一支正被暴风骤雨摆布的船只。我讥笑着从地上滚起来，跳到墙角边，刚想伸手去帮助这“船只”稳住茎叶，但我的手才伸出，我就愣住了。 无法想象，脆弱的背后是多少毅力，阴暗的背后是多少奋斗。
我看到的是一株纤细的爬山虎正摇摇欲坠，我触到的是一株正紧紧扣着墙的弱小植物。那一两条从茎上分出来的小芽上，有一两颗绿豆似的小吸盘用力吸附在潮湿的墙上。那株爬山虎已经高至我肩头，我的手指一般粗细。阴暗而潮湿，在这个角落里，每天忙着农活的父亲都已经将它遗忘，无人关心，无人照顾，它依旧可以存活几十年，即使只生长到我肩头那样高。
我用手摸着它的叶子。当它长得和我一样高时，就可以冲破墙角阴暗的铁锁，攀上墙头，沐浴阳光，接受大自然的洗礼。
我内心深处，仿佛被刺了一下，汹涌澎湃的泪水在心间翻滚，但却无法打湿脸颊。 我笑了，也哭了。
坐起。翻身。站直。挺了挺胸膛。不顾屁股上的那些杂草与浸湿我裤腿的露珠，踉跄地踱回大院。推门，天色已黑，但可以听见母亲在房中哭泣，我不语。回房。开灯。起笔。默默抄写那10遍。甄努力，就算你上三流学校又怎样？默默努力，总有一天会超过那些一流学校的学生。
我知道，墙角边的爬墙虎也和我一样，默默付出，慢慢酝酿，酝酿着属于自己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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