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_欺骗_伦理阅读看菲利普_拉金的叙事伦理

国别文学研究

从5欺骗6伦理阅读看菲利普#拉金的叙事伦理

陈 晞

内容提要:菲利普#拉金是英国战后的杰出诗人之一,也是/运动派0诗人的重要代表人物。5欺骗6这首诗不仅浓缩了拉金诗歌叙述的所有特点,更体现了拉金在两性关系、社会伦理方面的探索和思考。本文分析了这首诗以不同的伦理环境作为背景,通过不同的叙述者,从不同空间角度重复叙述同一桩性犯罪事件,揭示出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两性关系的认识及其蕴涵的伦理思想。笔者认为这首诗歌采用了城市漫游诗歌的叙事伦理,通过三个不同时期的/人群0反映出在历史的发展和伦理重新构建过程中伦理内涵的变迁,以及诗人本人的伦理诉求。

关键词:菲利普#拉金 5欺骗6 /城市漫游者0 叙事伦理

作者简介:陈晞,女,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比较文学、英美文学。

Title:NarrativeEthicsinPhilipLarkin.s/Deception0

ABSTRACT:Aleadingfigureof/TheMovement0,PhilipLarkinisEngland.smostdistinguishedandwidelyreadpostwarpoe.tHispoem/Deception0re-narratesasex-ualcrimeindifferentvoicesfromdifferentperspectives,revealingthechangingviewsongenderandsexfromVictorianeratothe1950s.Justasafl½neur,asolitaryanddistantspectator,Larkinbestexemplifiesmodernistdilemmasandsubtlyextendshisethicalnormsbeyondindividualreforms.

Keywords:PhilipLarkin,/Deception0,fl󰀂neur,narrativeethics

Author:ChenXiisanassociateprofessorattheSchoolofForeignStudies,HunanUniversity,Hunan,China(410205)andaPh.D.candidateofComparativeLiteratureStudiesatCentralChinaNormalUniversity.Herresearchinter-estsincludeAmericanandBritishliterature,aswellascomparativeliterature.

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生活在一个历经巨变的历史时期,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还冲击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和道德价值。作为一个20世纪的知识分子,拉金以自己的所见所闻作为观察世界的窗口,以个人经验为根基,以冷静理性的笔触,真实再现了一个世纪以来英国社会的伦理演变。拉金1955年问世的第二部诗集5受#80#从5欺骗6伦理阅读看菲利普#拉金的叙事伦理

骗较少的6一直以来被当作英国运动派诗歌的发韧,其中收录的诗歌5欺骗6以其对人性的关注、对性和道德问题的拷问,而备受评论家的青睐。这首诗历史性地回顾了从维多利亚时代到现代社会人们的两性伦理变迁,深刻地反映了现代人在历史发展和伦理重新构建过程中的困惑以及思考。

一、5欺骗6的伦理叙述

5欺骗6这首诗是拉金从自己阅读的一则史实资料中得到的灵感而作。这则资料记载了维多利亚时期的一起强奸事件,拉金在诗中截取了这一社会素材的片段,用侦探般敏锐的眼光、画家般细腻的手法来加以叙述,借以抒发自身感悟,充分体现了其诗歌与小说互文、诗歌与

生活互文的诗歌风格。同时,拉金如此巧妙地从多层视角出发,跨越时空地对一件事物进行叙述,不禁让我们对他的诗歌叙事技巧叹为观止。

5欺骗6最初的标题是5较少受骗者6,后来在出版诗集时,因选用了/较少受骗者0作为诗集名,就把原来的5较少受骗者6这首诗改名为5欺骗6。/较少受骗者0这个标题的构想源自莎士比亚的5哈姆雷特6。哈姆雷特在装疯的时候,想要奥菲利亚放弃对自己的感情,故意装疯卖傻一会儿说/我曾爱过你0,一会儿又出尔反尔地说/我不爱你0,他的理由是/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自己的感化0,对此,奥菲利亚出人意料地回答/我是受骗更多的那个人0。(421)作者以此为题,不仅暗示了该诗关于贞洁的伦理主题,更重要的是让这首诗蒙上了浓重的伦理叙事色彩。

5欺骗6采用了三段式结构的主体叙述:1、/真人真事0(序言))))用当事人自述的手法讲述了事件的经过;2、感想(第一诗节))))以旁观者的身份想象姑娘遭受的凌辱和内心的悲苦凄恻;3、试探性结论(第二诗节))))被欲望驱使的人才是受骗更多的人。序言部分讲述的/真人真事0,是拉金断章取义地引用了亨利#梅休(HenryMayhew)于1862年发表在5伦敦劳工和伦敦穷人6(LondonLabourandtheLondonPoor)上的原文,真实再现了事件发生的历史年代人们对强奸的看法、性观念和社会伦理。这段引文写道:/当然我是被麻倒了,药下得很重以至于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恢复意识。我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毁了,几天来没人能安慰我,我哭得像个要被杀掉或送回姑姑家的孩子一样0。(67)在原始资料中,梅休采访了一个衣着褴褛、神情猥琐的四十多岁女人,并记载下她的自述:她16岁从乡下来到伦敦这个大都市时,一个假装生病的男人利用她的天真无知,把她诱骗到一所妓院。那男人在她喝的咖啡里面下了,她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失去了贞操。事后,她只好做了那个男人的。不久,她被这男人抛弃,最终走投无路,堕落为妓女。在文章的最后,梅休以一个维多利亚时期卫道士的口吻,总结这位女人的经历:/这个女人的故事浓缩了所有的罪孽哲理0,最后还加上一句/她变得无廉耻而讨厌0。(qtd.inSwarbrick57-58)

诗歌5欺骗6序言里这段引用可说是别具匠心的,其目的是为了说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伦理指向。在理性社会,只有婚姻中的性行为才符合伦理规范,在合法的性关系中,当事人的身份是丈夫和妻子。如果没有缔结婚姻而发生性关系,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都悖逆了伦理规范,造成了性行为当事人伦理身份的混乱,从而酿成悲剧。伦理的混乱势必给社会带来不稳定,因此,制造混乱者要受到伦理道德的谴责。在19世纪,人们的性观念相对现代社会是非常保守的。从序言的引用部分可以窥见梅休作为当时伦理道德代言人的伦理态度:遭到淫辱的下层社会女孩是造成伦理混乱的始作俑者。社会对她们不仅不宽容、安慰,反而倍加唾弃、轻

#81#当代外国文学 No.1,2011

蔑,把她们视为不正派的女人,造成罪孽的祸水。在序言中,拉金引用梅休不无讽刺的转述:/当然我是被麻倒了0;梅休认为姑娘这么说是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藉此把失去贞洁的自身

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在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矜持才是美德,正是这个姑娘不遵守当时的男女礼节和规范,随便与陌生男人交往,扰乱了伦理秩序,才造成自身的悲剧。最终,她像/要被杀掉或送回姑姑家的孩子一样0无助地被逼上绝路,是咎由自取。拉金引用梅休的这段话,意在向作者展示维多利亚时期的贞操道德和伦理规范,为第一节诗歌的展开打下伏笔。

在序言中,拉金引用梅休的文章讲述了强奸事件的过程,而在第一诗节,诗人从旁观者的角度细叙了由此而生的种种联想和感慨,刻画出受害者面对施暴者的兽行和社会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和心路历程:

纵然如此久远,我仍能感受你的悲伤,苦涩而锐痛的梗茎,他逼你吞咽。太阳偶尔的投映,轻快而短暂屋外街道上忧虑的车轮声在那里,新娘的伦敦侧往一边,日光,无可辩驳,高大而广阔阻止伤痕愈合,并让

羞耻无法掩藏。在所有从容的日子你的心裂开宛如装满刀子的抽屉。

诗歌一开始就采用扬抑格,以先声夺人的震撼力给读者以强烈的听觉冲击,使这个不幸少女被欺辱并受到社会唾弃的故事达到强烈的悲剧效果。在这一诗节中,拉金仿效哈代,描写了/苔丝0般性侵犯受害者的凄楚悱恻、屈辱怨怼。/纵然如此久远,我仍能感受你的悲伤,/而锐痛的梗茎,他逼你吞咽0,这句话通常被读者理解为男人逼迫她喝下放了的咖啡。然而,如果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解读/苦涩0(bitter)、/锐痛0(sharp)、/梗茎0(stalks)和/吞咽0(gulp)更符合作者的意图。拉金曾对心理分析很感兴趣,1942年他在牛津大学求学期间,经常参加一个有关荣格心理分析的讨论会,并制定和实施了一项研究潜意识的计划。在这项计划中,他一共记载下了九十多个自己和朋友的梦,并进行分析。从心理分析的视角来看,/梗茎0暗示男性性器官,/吞咽0隐喻粗暴的性侵犯,/苦涩0和/锐痛0则描写了女主人在生理上和心理上受到的摧残和痛楚。随后,通过室外的明媚阳光与室内的暴力罪恶形成鲜明的对比,突出了受害者的悲凉和无助。更可悲的是,身体受到欺辱的姑娘还要受到整个社会)))以/外面街上的滚滚车轮0为喻)))对她的无情指责。/新娘的伦敦侧往一边0中/新娘0(bridal)这个字极具讥讽蕴意,借喻贞节道德,而/侧往一边0则暗示了所谓/正派0的年轻女人们对受害女孩的孤立和歧视。这些无形的压力让无辜的受害者变得更自卑以至自惭形秽,无颜在社会上立足。拉金用寥寥几笔勾画出的被害者形象,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哈代笔下的苔丝。苔丝被亚历克污辱后回到家乡,人们见到她就/交头接耳议论开了0(83),的压力使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幽居独处,想出种种自悔自恨的方法,来折磨、消耗自己那颗扑扑乱跳的心0。()拉金诗中的姑娘和苔丝一样被孤立、被歧视,她们的苦恼来自世俗偏见,因此诗中的/日光,无可辩驳,高大而广阔0也是一个暗喻,/日光0喻指社会伦理规范和社会,/无可辩驳,#82#从5欺骗6伦理阅读看菲利普#拉金的叙事伦理

高大而广阔0形容这种外部力量的强大和无所不在,于是,在伦理规范和社会面前,失贞姑娘的/羞耻无法掩藏0。她所受的身心创伤、自我折磨和羞耻感交织的痛苦,即使是岁月流逝也无法愈合。

在序言中,拉金以受辱姑娘的口吻讲述了强奸事件的经过,展示维多利亚时期的贞操道德和伦理规范,而在第一诗节,诗人细述了/我0由此而生的种种感想和想象。/我0这个叙述者所显现的意识形态与思想规范与隐含作者是不一致的,/我0代表了梅休时代以后几十年的人们,他们不再把制造这场伦理混乱的矛头指向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女性,而是对她们的遭遇充满同情,认为被性侵犯的受害女性才是这场伦理混乱所造就的悲剧人物。虽然在诗中拉金没有正面描写实施性侵犯者,但是,作者越是泼墨渲染姑娘生理上和精神上所受到的折磨,越让读者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的罪孽深重。因此,拉金在这节诗中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姑娘的故事,远离事件发生的伦理现场,意在表明:随着历史的发展,人们不再认同维多利亚时期的伦理道德。在这场由诱奸而造成的伦理混乱中,受到性侵犯的姑娘是受害者,不应该受到社会的谴责和非难,而扰乱伦理秩序的人)))施暴者,才应该受到谴责。

拉金不赞同现代派的/非个人主义0,他的诗歌具有高度个人化的特点,抒写个人真实独特的经历和感悟。他曾宣称写诗是/为自己也为别人保存我所见/所思/所感的事物(假如我可以如此表述一种混合而复杂的经验的话)既为我本人也为别人,不过我觉得我主要是对于经验本身的责任,试图使它不致被遗忘0,他还坦白道/我的诗作大多与我自己的私生活有关0。(qtd.inEnright77)我们在阅读5欺骗6的时候,有必要了解他写作这首诗歌的个人背景和时代背景。20世纪50年代,西方国家/性自由0方兴未艾,拉金的思想也受到了这场新浪潮的冲击,成为这场性的拥护者。在个人感情方面,拉金写作这首诗时,正值和初恋情人露丝分手。性爱与责任相冲突,新思想遭遇传统观念,使拉金充满了痛苦与自责。因此在第二诗节,拉金从现代的角度重审这个故事,从现代人的性伦理和意识形态出发,重新发掘这件犯罪事件的历史意义,并借以抒发自己关于性的困惑,表达了现代人对欲望和两性关系的性的伦理解读。第二诗节写道:

贫民窟,岁月,埋葬了你。我不敢安慰你,即使我可以。能说什么呢?除了疼痛是确定的,但是在欲望控制之处,阅读变得游离对于你,已将不在乎

在床之外,你是较少受骗的,而他,蹒跚爬上气喘吁吁的楼梯跌进阁楼,应验荒凉空虚

第一诗节开始时采用的是扬抑格,而在第二诗节中换成了抑扬格,诗歌形式上的变化正是为了配合内容的转折,诗人提出与第一诗节截然相反的论调:姑娘才是受骗较少的人。不仅如此,第二诗节与第一诗节相比,语调具有明显的冷静和客观。

拉金用/贫民窟,岁月,埋葬了你0这几个字,把叙述者与强奸事件拉开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阅读变得游离0表明作者读者的身份,他从现代人的思维角度和现代伦理现场的纬度来

#83#当代外国文学 No.1,2011

重新解读这件性犯罪。20世纪50年代的性伦理与维多利亚时期大相径庭,社会对男女性关系更宽容,未婚女孩失去贞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社会在发展,与之并进的伦理也需要

重新构建,在这个过程中,传统观念和新的伦理观相互冲突。拉金在写这首诗时正遇上这样的困惑,当时他与露丝激情如火地沉溺于欲爱之中,但是传统观念很重的露丝在委身于拉金以后,要求拉金与之结婚,然而拉金渴望性生活又不愿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拉金在婚姻面前退缩了,他认为婚姻、孩子和家庭琐事这些繁文缛节会分散诗人的时间和精力,婚姻家庭与成为文学家的理想是相抵触的。在创作这首诗歌的那一年,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剖白:/我与女人的关系被一种萎缩的激情,病态的负罪感和私下隐密的色欲所控制0(qtd.inMotion190),/我在欲望中挣扎,虽然想方设法满足了欲望,最终得到的却是幻觉、束缚和欺骗0。(193)正是在这种矛盾而愧疚的心态下,拉金在5欺骗6中写道/在床之外,你是较少受骗的0。这一句是拉金这首诗歌的点睛之笔,同时也是评论家争议最多的诗句。有人批评拉金把强奸者当成/受欺骗较多的人0是/对第一节的否定,是对已取得的现实主义效果的背叛,是诗歌想象的失败0(Holderness86);还有人认为这首诗是针对整个维多利亚的社会批判,在这个社会中,每一个受压抑的底层社会的人都是受欺骗者,他们被意识形态的幻象和真实生活所蒙蔽,强奸者的欲望其实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爱、被认可和摆脱孤独,但是他的欲望被社会制度和伦理所压制,导致欲望转化为一种野蛮的性侵犯行为,所以他其实也是维多利亚机制的受害者、受欺骗者。(88)

笔者认为,前二者没有注意到第二诗节中第一行的过渡词/岁月0起到的重要作用。拉金用这两个字使诗歌的伦理现场从维多利亚时期跳跃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现代人的眼光来阅读这个历史事件,/用借来的、虚构的、陌生人的孤独来填满那种-每个人在自己的私利中无动于衷的孤独.给他造成的空虚0。(本雅明76)作为一个现代旁观者,/我不敢/安慰你,即使我可以0,因为悲剧发生的年代已经成为历史,任何安慰或谴责都无济于事。那么,现代人能从阅读这则史料中得到什么教训呢?拉金认为这个/欲望饱胀0的男人自以为满足了欲念,等待他的却是空寂的阁楼,得到是一片凄凉和空虚。于是,拉金在这里提出警世之语:行动者)))强奸者也是受害者。他认为被强奸的姑娘还知道自己是受害者,能够清醒地知道是受到谁的欺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实施强奸的男人虽然费心费力满足了自己的性欲,结果得到的不仅没有快乐,反而是痛苦和更加的孤独。更可悲的是,他自己还不自知,所以受害的姑娘倒是受骗较少者。拉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坚信:/行动者比被动者所受的欺骗更大。因为行动来自于人的欲望,而欲望发自还未获取的某种东西,一旦拥有,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幸福,相反是更大的痛苦0。(qtd.inHertley299)不仅这种用暴力获取的性满足是一种自欺欺人,生活中许多为之奋斗的目标到头来也是欺骗,比如:众人趋之若鹜的名利、财富甚至婚姻。因此,拉金在其它诗歌如5地方,爱人6、5下一个,请6等里,都分别讲述了人们追求的家庭幸福是荒谬的,人生的意义是虚无和幻灭。

二、城市漫游者的叙事伦理

拉金的5欺骗6从不同角度重复叙述同一桩性犯罪事件,在这种重复叙述与相互消解中,体现了时代发展中新的价值取向和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发生的决裂。无论是19世纪还是现代,/强奸0都是公认的社会犯罪和伦理犯罪,但是拉金的独到之处在于他把这起令人反感的性犯罪事件,用重复/闪回0的手法,从中发掘出其伦理意义和现实观照。要从一个道德危害的事#84#从5欺骗6伦理阅读看菲利普#拉金的叙事伦理

件中,挖掘对读者产生激励的作用,这牵涉到作者叙事伦理的问题。要做到这点,诗人必须:

对非人格化、不确定的技巧选择有着一个道德尺度。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客观的叙述,特别是当它通过一个非常不可靠的叙述者这样做时,便形成了使读者误入歧途的特殊引诱。甚至当它表现作者深恶痛绝其行为的人物时,它还是通过他们自己的自我辩解的修辞这一诱人的手段来表现他们。(转引自布斯433)

在5欺骗6中拉金正是通过不可靠叙述者的重复叙述及其自我辩解,不仅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伦理,同时历时性地呈现出20世纪之交传统伦理受到的来自现代性的挑战,以及20世纪中期伦理重新构造的过程。

拉金曾对外宣称一直想成为一个小说家。(qtd.inHamilton71)19岁的时候,他就在信中向朋友勾画出他的理想蓝图:/在我的脑海里有写一部小说的初步计划,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我觉得我应该先尝试小说,当羽翼丰满时我将成为一名诗人,像一个轻骑兵一样脱颖而出。,,真能如我想象的这样,那么我写的小说一定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式小说0。(qtd.inBooth40)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拉金倾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小说创作,终于完成了5吉尔6(1946)、5冬天里的姑娘6(1947)两部小说。但是,如同其崇拜的哈代一样,拉金最终放弃了小说创作。不同的是,哈代是因为最后一部小说5无名的裘德6受到当时的激烈抨击而放弃小说;拉金则是因为小说没受到评论界足够的重视而弃之,重新选择自己的文学道路。在晚年,拉金仍不无遗憾地感叹道:/很不幸,我当时放弃了小说。,,我觉得小说其实就是一首规模宏大的诗歌0。(qtd.inHamilton71)可见,拉金很早就有意识地把诗歌和小说这两门艺术融合在一起,因此他的小说有诗歌的意境,诗歌有小说的结构。正是由于拉金既有小说实践又有诗歌体验,他的诗歌兼具小说的叙事风格和技法,正如他自己所说:/当我开始写作更具特色的诗时,发现了如何使诗像小说一样来读0。(qtd.inMotion39)5欺骗6这首诗的成功之处在于,它不仅吸收了小说的诸多叙事技法,而且题材也得益于哈代的小说5苔丝6。拉金曾宣称:/我把哈代当作我的理想,他是一个超验的作家,但是不同于叶芝和艾略特,他的主题是人、人的生命、时间和时间的流逝、爱和爱的枯萎0。(141)拉金的诗歌继承、发扬了哈代的这些诗歌主题。拉金在写作5欺骗6的前一年即1949年圣诞节期间,参观了他所顶礼膜拜的哈代的故乡,并像哈代小说中的人物一样徒步穿越了多切斯特平原。正是由于拉金受到哈代的影响颇深,在5欺骗6这首诗中受害女孩和苔丝的相同之处显而易见,她们同样来自乡村,同样是城市化的受害者,苔丝被在城市中受过教育的亚历克诱奸,诗中的女孩则是刚到城市就被城市男人迷奸,事后,她们都曾短暂地被迫成为施暴者的,然后不仅被男人遗弃,还为社会所唾弃。

5欺骗6采用小说叙事结构使诗歌引人入胜,而且作品贴近生活。拉金认为一个好的作者/无须努力抬高自己去迎合一种存在于我生活之外的诗歌概念0,而是/径直退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从中寻觅写作素材0(qtd.inMotion35),他的作品体现了作为社会中流砥柱的中产阶级的生活和思想,这种思想更贴近于中产阶级的代言人)))/城市漫游者0,而区别于曲高和寡的庞德和艾略特所代表的社会文化精英。如同本雅明笔下的中产阶级代言人)))/城市漫游者0)))在周遭熟悉的城市生活中寻找素材一样,拉金从自己阅读过的一则历史资料里找到抒情对象,以独特的视角、细致的观察和内心的敏锐,栩栩如生地再现了现代城市生活的伦

#85#当代外国文学 No.1,2011

理纷争。

从中世纪以来,法国文学中新的体裁、题材、思想观念、艺术手法对欧洲文学乃至世界文学

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德国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在5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论波德莱尔6一书中以法国现代派诗坛领袖)))波德莱尔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论述了城市漫游者的种种特征与波德莱尔的/都市抒情诗0。/城市漫游者0是法语/fl󰀂neur0一词的意译,在法语中,它指/散步者、闲逛者0。本雅明认为这种城市漫游者不仅只是法国的特殊文化现象,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市漫游者存在于整个文学界,他还例举了英国的狄更斯、美国的爱德伽#爱伦#坡,并且从他们的文本中也分析出他们作为城市漫游者的特质,所以城市漫游者代表了一种超越国界的诗歌精神和伦理探索,而城市抒情诗发展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诗歌话语。

拉金从小就受到法国文学的熏陶,阅读了父亲西德尼#拉金收藏的很多法国书籍。在牛津大学读书时,拉金被波德莱尔所吸引,大量地阅读波德莱尔的书,波德莱尔主张独身才能让创作的自由空间得到保证,拉金在5欺骗6中就表达了性爱与事业的矛盾,实际上,拉金为了追求艺术和自由,一辈子没结婚。波德莱尔的警语:/以平常的语言来表达无限深邃的思想0被拉金奉为至宝(qtd.inChesters74),逐渐成为拉金的独特诗风,并影响了整个运动派诗歌。在题材方面,和波德莱尔的诗歌一样,对城市平常人和日常事物的关注成为拉金的诗歌主题,他如实地描写无处不在的城市生活,揭示事物的本来面目,抒发作者的真正情感和见解。在诗歌结构上,拉金通常用一句现实的、不吉利的话作为诗歌最后一句,比如:/孤寂的心/无力地卧偃0(5悲伤6),/无处可以容纳我的存在0(5它处的重要6),/无话可说0(5无话可说6),/亲爱的孩子,这一生是个错误0(5信仰疗法6),而这样的诗歌结尾形式很大程度上是模仿波德莱尔的诗歌5恶之花6。

根据本雅明在5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论波德莱尔6里的总结,以波德莱尔为代表的城市漫游者的重要特点就是作者的疏离(detached),作者与叙述对象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第一诗节这样开始:/纵然如此久远,我仍能感受你的悲伤0,表明作者以旁观者的身份与事件本身拉开了距离。接着第二诗节,作者又提到/我不敢/安慰你0,重申了作者置身度外的态度,从而以更客观的态度来重新审度这个历史上的性犯罪案例。序言中,拉金引用了梅休的叙述)))以姑娘为第一人称的自白,在诗歌正文中主要用了/我0、/你0这两个人称代词来叙述事情经过:/我0是以旁观者身份陈述的不同时代的叙述人,/你0是存在于过去的被强奸的姑娘,通过这些不可靠的叙述者,作者如同城市漫游者一样/既在场于事件之中,又能够超然度外,因此他的叙述视角可近可远,近者能探微,远者能鸟瞰而全知0。(转引自郭军56)序言中,以姑娘为第一人称的自白使作者的叙述/能探微0,而第一、二诗节通过叙述者/我0和第二人称/你0(姑娘)的对话,不仅能够生动刻画受害者的凄恻屈辱和满腹怨愤,又能超然于事件发生的时空现场进行评述;既可再现19世纪的伦理现场,又能让读者从现代的角度重新解读这个悲剧。由此可见,作者的疏离性正是拉金在这首诗中的重要叙述手段之一。本雅明在分析波德莱尔的作品时,发现波德莱尔继承了爱德伽#爱伦#坡侦探小说的叙述结构,因而,侦探小说的分析构成了波德莱尔作品里的一部分。本雅明以波德莱尔的5恶之花6为例,总结出城市漫游者作品的叙事三因素:1、受害者及受害场面;2、行凶者;3、人群。(62)5欺骗6这首诗歌的叙事也是由这三个因素构成:1、受害者及受害场面:受害者是被施暴的姑娘,受害场面是姑娘被奸污时的荒弃阁楼;2、行凶者是强奸姑娘的男人;3、人群是梅休、以/新娘的伦敦0和/我0为代表的旁人,/人群0也是拉金这首诗的最独具匠心之处。本雅明在#86#从5欺骗6伦理阅读看菲利普#拉金的叙事伦理

研究/城市漫游者0时,紧紧地抓住了都市中的/人群0这一现代特有的现象,他所指的/人群0既不是当前现实社会中的朋友、亲戚,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熟人聚在一起形成的人群,而是在现代社会中,互不相识、互不攀谈的人突然聚集在城市这个狭小空间时出现的人群。(56)这个由大众组成的人群并没有一个特定的阶级身份,但是其庞大的体积和散发出来的巨大能量,使之成为社会秩序、伦理秩序和生活秩序的代言人。5欺骗6的第一诗节着重描写姑娘遭受的肆意侮谩,人群就是/新娘的伦敦0。这个人群有着深刻的含义,讽喻当时的所谓/正派0妇女对这位被侮辱的姑娘的刻意孤立、回避和歧视,暗指维多利亚时期社会盛行的伦理道德和贞操观念。在第二诗节中,人群是以/我0为代表的现代人,他们认为/欲望控制之处,阅读变得游离0,表明从现代的角度来审度这个事件,与被欲望控制而犯罪的行凶者相比,姑娘其实才是/受骗较少者0。在这首诗中,/人群0的意义在于它揭示了不同时期迥异的伦理思想和道德规范。序言中以梅休为代表的人群认为被强奸的女人是悲剧的根源,是她破坏了伦理秩序;第一诗节阐述了20世纪之交,人们开始认同被强奸的女人是悲剧中的受害者,谴责维多利亚时期的人群作为伦理道德的表率,却助纣为虐地加深了受害人的痛苦,受到谴责的不应该是受到凌辱的女人。拉金在第二诗节,借以/我0为代表的人群之口性地提出:强奸者和被强奸者都是受害者,不仅如此,/在床之外,你是较少受骗的0)))与被强奸者相比,强奸者乃是受骗较多的人。拉金运用/人群0所隐含意义的不断辩解和纠正,如实地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人们前所未有的性观念变化,隐讳地表达了自己的伦理态度,展示了一种/忧伤的0而又/理性的0现实主义。(qtd.inMotion262)

5欺骗6中作者的疏离和叙事三因素反映了拉金的叙述伦理。通过这些叙事手法,作者像爱德伽#爱伦#坡侦探故事中机警的侦探一样,藏身于人群中,又于人群之外,用犀利的目光和敏锐的感觉去洞察社会生活中的蛛丝马迹。他所看到的/蛛丝马迹0不仅有破碎的传统瓦砾中所掩埋的美德,还有那些城市中罪恶的现象,并敏锐而机智地捕捉住了/快速变化中的都市风景线0。(转引自郭军56)正如城市漫游者一样,拉金是/集侦探的敏锐、诗人的善感、哲学家的深邃为一身的角色0(56),从不同角度把传统社会被现代社会取代的过程中转瞬即逝的意象定格,从而真实地反映从维多利亚时代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一百年来,英国人的伦理思想、道德观念和性意识的巨大改变。

结语

作为一个20世纪的知识分子,拉金对社会的敏锐观察不仅包括所见、所闻,还包括所读。他在5欺骗6中从历史资料的一隅得到灵感,以个人经验为根基,真实地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以来的社会伦理演变以及现代生活给作者带来的冲击和反思,性地提出强奸者和被强奸的姑娘一样是受骗者。虽然不同的历史时期对同一事件有着不同的伦理认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强奸事件的发生必然造成了伦理混乱,其后果是悲剧的产生。但是,对于在悲剧事件中谁是受害者,谁该受到谴责,在不同时期的不同伦理环境下有着不同的标准。这些标准折射出历史进程中伦理秩序和道德规则的发展和演变。

引用文献=WorksCited>

Benjamin,Walter.LyricalPoetintheAdvancedCapitalism:Baudelaire.Trans.ZhangXudongandWeiWensheng.

#87#当代外国文学 No.1,2011

Beijing:SDXJointPublishingCompany,19.

[本雅明:5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论波德莱尔6,张旭东、魏文生译,北京:三联书店,19年。]Booth,James.PhilipLarkin:Writer.HemelHempstead:HarvesterWheatshea,f1992.

Booth,WayneC.TheRhetoricofFiction.Trans.HuaMing,HuXiaosuandZhouXian.Beijing:PekingUP,1987.[W.C.布斯:5小说修辞学6,华明、胡晓苏、周宪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

Chesters,Graham./Larkin.sBooks:SideliningFrenchLiterature.0FrenchStudiesBulletin27(2006):72-75.Enright,D.J.,ed.Poetsofthe1950.s.Tokyo:Kenyusha,1955.Guo,Jun./Fl󰀂neur.0ForeignTheoreticalTrends2(2006):56-57.[郭军:5都市漫步者6,5国外理论动态62006年第2期,第56-57页。]

Hamilton,Ian./FourConversations.0TheLondonMagazine(November,19):71-77.

Hardy,Thomas.Tessofthed.Urbervilles.Trans.JiangJiansongandPengDaiwen.Hainan:HainanInternationalPress

Center,1997.

[哈代:5苔丝6,蒋坚松、彭代文译,海南: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7年。]Hartley,George.PhilipLarkin1922-1985:ATribute.London:Marvel,l1988.

Holderness,Graham./Reading-Deceptions.:ADramaticConversation.0PhilipLarkin.Ed.StephenRegan.Lon-don:Macmillan,1997.

Larkin,Philip./Deceptions.0PhilipLarkin:CollectedPoems.Ed.AnthonyThwaite.London:FaberandFaber,2003.Motion,Andrew.PhilipLarkin:AWriter.sLife.London:FaberandFaber,1993.

Shakespeare,William./Hamlet.0TheTragediesandComediesofWilliamShakespeare.Trans.ZhuShenghao.Nan-jing:YiLin,2007.

[莎士比亚:5哈姆雷特6,5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6,朱生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Swarbrick,Andrew.OutofReach:ThePoetryofPhilipLarkin.London:Macmillan,1995.

(责任编辑:朱雪峰)

短篇小说集

1意大利2伊塔洛#卡尔维诺 著

马小漠 译

这部短篇小说集分为四卷:/艰难的田园诗0、/艰难的记忆0、/艰难的爱情0和/艰难的生

活0,收入伊塔洛#卡尔维诺最优秀的52篇短篇小说,代表了卡尔维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最高成就,向读者展示了他眼中的世界和生活,并向读者揭示出生活的真谛。

#88#